侬智高研究三题

侬智高是壮族乃至中国历史上的一位具有重要而深远影响的人物。言其重要，是因为他是壮族历史上一位胸怀家仇国恨，先是率领部众抗击交趾侵掠虏杀，后又反抗封建压迫，起兵反宋，攻占邕州后，挥兵沿郁江东下，所向披靡，直至兵围广州……是壮族历史上唯一一位先后建立过大历国、南天国、大南国，率领民众抗击交趾入侵，威震岭南、震动朝野的英雄人物。言其影响深远，一是侬智高率部英勇抗击交趾，保卫中国南疆领土，维护民族利益，是爱国行为；二是侬智高是中国历史上南部边疆少数民族反抗封建压迫斗争，推动了社会的进步；三是侬智高斗争被平定后，促使宋王朝对南部边疆防御的重视，调遣军队守边，调整了对南部边疆民族地区的统治政治，维护了国家统一、领土完整和社会的稳定。

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，史学界对侬智高问题的研究持续不断，主要是围绕侬智高起兵反宋的性质、侬智高抗击交趾、侬智高的国籍等问题展开讨论，取得了许多成果，不仅发表了大量文章，还出版了多部专著。其中讨论最多的是侬智高起兵反宋的性质问题，多数学者认为侬智高英勇抗击交趾入侵劫掠，反对宋王朝对交趾入侵的姑息、忍让政策，是一种爱国行为，是民族英雄；也有一些持否定看法，认为侬智高的反抗斗争，横扫岭南，围困广州，是一种“叛逆”、“蛮寇”行为。其主要依据是历代官方史籍中有关侬智高被斥“叛寇”的记载。按照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规律，侬智高领导的抗击外来入侵、反抗封建压迫的斗争，本不应有太多、太大的争议，倘若这场斗争发生在中原地区，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去关注，也不出现太多的争论。而这场反抗斗争发生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，率众反抗的首领又是少数民族，受关注度便莫名的高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怪圈。此外，关于侬智高抗击交趾、侬智高国籍问题，中越学者的观点截然不同。

综观以往关于侬智高问题的研究，存在诸多误区或怪圈，研究方法值得商榷或反省。一些研究者热衷于充当历史评判者，不深入认知历史，了解历史，解读历史，而是引征封建时代官方编纂的史料为据，以所谓的正统史观，对侬智高的反抗斗争及其性质作出判断；再就是习惯于“肯定甲即否定乙”的僵化思维模式，把侬智高的反抗斗争同宋王朝派遣狄青率兵镇压相排比，即肯定侬智高的正义性便意味着对狄青率兵镇压之举的否定；反之，肯定狄青率兵镇压的正义性，就意味着侬智高反抗斗争的否定。未能对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侬智高反抗斗争的起因进行深入、细致的分析和客观的评述。本文拟就侬智高研究中的几个误区略述己见。

肯定者认为侬智高率部抗击交趾入侵，是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和民族利益的行为，堪称是民族英雄；其起兵反宋，是软弱无能的南宋王朝对交趾入侵采取一味的妥协退让，而对英勇抗击交趾的侬智高却处处防范打击，使侬智高“无以为生，计穷矣”的无奈情势下，为谋生存不得已而为之，是一次反抗封建压迫的斗争，客观上有利于促使宋王朝调整对南部边疆及其民族的统治政策，有利于社会的发展进步。否定者主要是基于正统的史学观，依据充斥于历代官方史籍中有关侬智高“叛寇”的记载来进行评判。

误区之一：肯定侬智高便意味着否定狄青

话说侬智高在围攻广州城50余日不克后，便回师广西。皇祐五年正月戊午(1053年2月8日)，侬智高军在昆仑关归仁铺被宋将狄青率领的官军所击败。后世一些学者们在对侬智高率众抗击交趾、反抗封建压迫斗争进行评判时，无论是肯定侬智高者，还是否定侬智高者，总是把侬智高与以狄青为首的宋朝军队将士相提并论，认为肯定侬智高反抗斗争的正义性，就否定狄青率兵镇压的非正义性。反之，肯定狄青率兵镇压的正义性，就意味着侬智高反抗斗争的非正义性。其实这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或怪圈。这场反抗斗争与镇压反抗斗争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发生的，应该将之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下进行客观、辩证的考察与评判。其实道理很简单，侬智高率部抗击交趾入侵，反对宋王朝对交趾的软弱忍让，并且请求内附于宋以抗交趾，使边地人民免遭交趾虏掠与欺凌，其要求不仅遭到宋王朝的拒绝，而且受到百般排挤与打击，为了生存而愤起反抗，站在边疆民族的立场上，侬智高反抗斗争的必然性和合理性是不言而喻的。试想，如果这场反抗斗争发生在中原地区，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争议，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去关注(理由后述)。面对侬智高的反抗，并且横扫岭南，围困广州城，朝野震动。站在宋王朝的立场上，其派遣狄青率领大军南征，对侬智高起义军进行镇压和追剿，并且最终完成了镇压侬智高的任务，恢复了对南部边疆的统治，其必然性和合理性同样不言而喻。因为作为拥有强大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力量的赵氏中央王朝，决不能容忍侬智高势力在南部边陲“作乱”，何况镇压区区数千甚或上万的地方武装力量，对于训练有素、装备精良、兵多将广的宋王朝来说，并非难事。因此，基于宋王朝而言，派兵镇压侬智高是维护封建中央集权和地方统治秩序的需要。就狄青而言，他是受宋朝中央之命，率领宋军开赴岭南，对侬智高进行镇压、追剿，可以说是使命、职责所在，同样有其必然性与合理性，无可厚非。过去，无论是狄青家族后裔，还是跟随狄青镇压侬智高后留驻广西的诸将领(姓氏)后裔，总是忌讳学者们对侬智高反抗斗争的肯定，总以为肯定了侬智高，就意味着否定了自己的老祖宗，这是一种基于维护皇权和家族声誉的情感。另一方面，作为广西的本土、特别是壮族学者，在肯定侬智高的同时，对宋王朝及狄青率兵镇压侬智高予以否定。这两种偏颇之论，只有把侬智高的反抗斗争和宋王朝及狄青率兵镇压的必然性、合理性分别加以客观地分析，彼此纠结的症结就迎刃而解了。

文章来源：《史学集刊》 网址: http://www.sxjkzz.cn/qikandaodu/2021/0620/516.html